【#不定期手記】「我想吃龍蝦。」

Altia
Jun 12, 2022
Photo by David Todd McCarty on Unsplash

我其實並不同意「理念不死」的講法。

「理念會死」的講法,其實和「語言之死」(Language Death)的講法一樣,是個比喻。「理念」並不是人,然而在修辭底下,「理念」這些本應是死物的想法、思想、觀念、概念,被擬人化變成會死了。

說實話我並不喜歡這些詞語,談這些還不如談一個事實:諸君,今晚我想吃龍蝦。

當然,如果已經有更為新鮮而且全面的理念取替了這個理念,我逐漸就會不再思考這些理念,繼而導致理念「死去」。比如說,我本想說吃龍蝦,後來察覺有比龍蝦更好吃的東西(例如,將軍漢堡、拉麵、和牛燒肉等),「今晚吃龍蝦」的理念就會消失,或者說,不會對我再有意義。

另一種情況是,遇上了無可告人的原因,或者天災人禍,導致某些理念無法被討論、被繁衍、被分析、被使用,使得這個理念最終被人遺忘。可能忽然之間出現天災,導致所有想吃龍蝦的民眾全部天打雷劈,集體中邪,然後五雷轟頂全部死曬,其慘狀好比龐貝火山爆發,一夜之間地球上不再出現認定「我想吃龍蝦」和思考「我想吃龍蝦」的人。可能政府忽然刊憲,宣布為了保護龍蝦生態,立例小島H禁止進口、買賣和進食龍蝦,設置思想檢查器抓捕所有想吃龍蝦的市民。也可能是,縱使我想去吃龍蝦,「吃龍蝦」這件事根本無法公諸於世,其實是某小島H的禁忌。

嚴格而言,後者其實並沒有殺死理念。當人們寫「獨裁的海鮮餐廳可以不再承認和提供龍蝦,但無法殺死我們腦子裡追求龍蝦的理念。」,這句話背後所指的,其實是指發言者的理念堅定,而海鮮餐廳再怎麼不提供龍蝦,也無法改變我所擁有的理念。政府宣布保育龍蝦不能進食了,你還是可以偷偷地想著偷吃龍蝦。問題是,就算我想要繼續想要吃龍蝦,可是假若我無法將「我想吃龍蝦」的概念記錄下來,或者告訴其他人,我總會有一日忘記自己在今日的晚上 — — 6月12日 — — 想要吃龍蝦。

於是,「我想吃龍蝦」這個無法言說,無法討論,無法分析,無法被使用或傳播甚至討論的理念,其實等同於一個躺在醫院的植物人。「我想吃龍蝦」仍然存活,問題是,狀態越長,植物人重新復甦的機會率就越低。可能多過一兩年,我就會忘記今天發生了讓我想吃龍蝦的轟天地大事。可能多過三到五年,我甚至會忘記了我今天寫過一篇這樣的文章,討論我很想吃龍蝦。人的記憶是有限的。紙媒體也會死去,電子媒體也總會有一日被遺忘,隨著伺服器更新而消失。

也因此我不是太認同「理念不死」之類的口號式講法 — — 並不是因為理念會或者不會死,而是,就算理念不死,以某種形式僅存,那又如何?這些所謂「不死」的理念,到底是正在蓬勃地展開,抑或像是在鍋中的龍蝦苦苦掙扎,或者是像是醫院的植物人,你根本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會甦醒過來?

活著不難,好好地生活,才是困難。

如果「我想吃龍蝦」這一件事已經無法被討論,被時代、被政權,或者被餐牌淘汰,那麼最好的方式大概就是轟轟烈烈地承認今天吃龍蝦不合時宜,並建立一套新的理念去更替和去改善這套既有的理念。糾纏在一套沒有辦法前進的理念,只是絆腳石;與其繼續想今晚沒有辦法吃龍蝦,還不如檢討為什麼今晚沒有辦法吃龍蝦,承認今天吃不了龍蝦,然後吃別的類似的東西 — — 例如說,我不吃龍蝦了,該吃瀨尿蝦。檢討失敗總是難過的,正如我今晚也沒有龍蝦吃。

而如果理念還能前行,那就繼續宣言理念。讓「我想吃龍蝦」活命的最好方法,其實就是高聲地宣揚並討論這些理念,讓這些理念蓬勃地開支散葉。

當然,更現實的做法是,直接去買一隻龍蝦並煮好,最好加芝士伊麵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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