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持清醒

Altia
Oct 27, 2020

‘I never sleep, cause sleep is the cousin of death’

〈N.Y. State Of Mind〉/Nas

為了保持清醒,我把能用的方法都用上了。

09年高中我通宵達旦的打網路麻雀、看成人影片和漫畫繼而手淫。我常常在課堂睡著。為了像個人一樣考試、讀書、寫作、與世界交際,我開始喝咖啡提神。

起初是午飯時段一罐雀巢咖啡,和我吃的米粉午餐同價。半年後罐裝雀巢沒效了,下午課不過半小時還是會趴一聲的睡著。不知道是因為教書的先生太無聊,老是在說什麼美國有陰謀及推聳張五常,是因為打飛機打得太多,還是因為咖啡因不夠強。

我開始加入各種各樣東西。

當時我到了某家印尼店買喉糖。一條有十二顆像是圍棋的大小,要是你把那些喉糖放到手槍裡說不准還可以上膛發射。起初是每天啃一兩顆,後來變成一個下午吞掉一條,兩條。再後來每次看到喉糖我總會想嘔。再之後,印尼店已經倒閉了。

轉成了吃金梅片和味覺糖。金梅片的進食單位並不是「顆粒」,而是泡水沖開的沖劑,以罐作為單位。我始終不喜歡酸酸的味覺糖,好像是炸彈在口中炸開,所以不久就放棄了。

我試過喝紅茶。紅茶其實沒什麼效果。

這之後是奶茶加上咖啡。不是指鴛鴦,而是指喝各一罐。很有效。並不是因為奶茶咖啡能讓我清醒,而是因為雀巢的咖啡和奶茶甜得像是糖水,喝完了以後我總會去廁所嘔吐,空腹總會讓人份外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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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轉投能量飲料。我那時候買的是最便宜的「鯊魚牌」(Shark)能量飲料。而在鯊魚牌之外我還同時喝 Redbull 與綠色的 Monster(那時候還沒有白色的Monster)。能量飲料每種都是尿黃色,每種都同樣難喝,容量也相約,唯一的差異就是價錢。鯊魚牌能量飲料是七塊五毛一罐。記得某次趁著超市特價,買了兩排接近五十罐回家。

我在一個月內喝完了。平均每日十五元。中學的午飯飯盒好像才十八元。

模擬試的時候我喝了兩支 Redbull 進場。那天我快連要回去學校考試都忘記了,拿到考卷的時候趴在桌子上勉勉強強的寫了一堆英文字然後回家睡覺。半睡未醒的感覺如在一個氣泡裡呼吸,方向都顛倒了。

歷史科老師給我的草書及格,附帶一句評價:請改善你的手寫字跡。

並沒有改善過。還不如說是惡化了。

10年末代中學會考以後我轉向放牛高中升學。相比起追究在課堂之間吃口香糖的學生,老師比較在意升學率及逃課記錄。所以我開始吃口香糖。口香糖的薄荷讓我刺醒了三十分鐘,足夠我和朋友下完棋局或完成半份模擬試卷。但我逐漸無法抵受口香糖的氣味。我會嘔吐。

到了兩年多快三年以後我升上大學。那是罷課的年代。每當我吃口香糖,我就會因為口香糖的薄荷味而嘔吐。每當我喝罐裝咖啡。或自己在家裡沖泡甜得很的沖泡裝咖啡,甚至只是在街外喝泥土色的星巴克或太平洋,或 Double Shot,我就會嘔吐。我會倒胃。我會把事物嘔出。我也會因為痛苦而清醒。

萬策盡矣。唯獨尿液一般的能量飲料不會讓我嘔吐。我考試前後會喝兩罐到三罐,如混合雞尾酒把各種尿液在胃部裡調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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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事情從大學開始持續至今。我手淫得少了。但唯有什麼事情也沒發生的晚上,我才能安靜地寫作讀書及思考事物。我依賴著能量飲料通宵達旦 — — 從2014到2019,又從2019到現在。某日心臟病發死了也不奇怪。

連年的能量飲料讓我手震。我長期以錯誤的坐姿使用滑鼠,病況越發嚴重。我無法握起筷子或執起餐具,執筆寫字只會覺得手掌疼痛。我常常顫抖。我身體出滿毛囊瘡,臉也好手臂也好像戰壕一樣,都是毛囊發炎殘留的瘡疤。我瘙癢會擠出一顆顆白色的油脂,如米粒。許多次我臉上或手臂有著一道凝結的血痕,那是把傷口戳破了以後留著膿及血水的痕跡。有時候我甚至沒察覺自己掛著一道道傷痕出門。

我的親戚總是以為我有暗病,認定我是某種忤逆的小屁孩。他們每次見面像戰時廣播不斷重複播放同一段話:你得看醫生,你這樣不正常,你得治療暗瘡,你得正常起來。你是不是太窮無法負擔醫生?你為什麼會出那麼多暗瘡呢?

我很好。我還沒死。

戒掉了大概就會好轉了,而我還真的想過戒掉。好多年前,及更多年前,及更多的更多年前我都想過戒掉,皆因 Monster 真的很貴。但戒掉了以後那幾天我無法變得清醒。醒來幾個小時勉強行屍走肉地就會抱著棉被,幻想我抱著某個不存在的伴侶並睡著。睡醒以後世界就會變了個樣。

我不想被世界拋下。為此我必須保持清醒。

本文為字花投稿〈蕩失路〉落選作。我很少投稿也厭惡投稿,更不喜歡貼出落選的投稿作品。這篇會落選也毫不意外,因為文不對題而且也不是我平常會寫的風格。唯獨這篇寫出的題材對我非常重要。我不得不貼。朋友最先讀到這篇的時候很關心我的身體健康。我很好。最起碼還未死。在這個時代,未死就是最大的資本——雖然沒死也和死了沒什麼分別。許多人從未活過就死去了。許多人死去了但依然活在世上。我是前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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