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落》的男主角深澤是名漫畫家。深澤連載《再見日落》八年,系列風評還是銷量都只能說是不慍不火。編輯部、助手、大學友人等吹捧再多,還不如一句「如人飲水,冷暖自知」。
深澤得決定下一步作品的題材,但他卻猶豫不決。深澤藐視那些庸俗而流行的作品,對漫畫有著滿腔的熱忱和個人的想法,卻不敢道出自己的執著。他甚至認為用口講太廉價,不如實際做。
如此藝術家脾氣的深澤,不知道續作該畫什麼。一拖再拖之下,深澤厭惡了這些每天苦思銷量及漫畫趣味性的生活,決定與同社的漫畫編輯妻子町田離婚,並選擇了逃跑。
深澤從漫畫逃跑。但可以逃到哪裡?
他去了召妓。他遇上名為千冬的妓女,並向對方訛稱自己討厭漫畫。諷刺的是,每當深澤越是想要逃離漫畫,越是回到漫畫。隨著深澤與千冬見面越多,兩人前往鄉下,為千冬的祖母安排住院。千冬聊到在東京居住所帶來的自由,也聊到深澤的漫畫家身份。他隨口拋下一句話,問千冬要否同居。千冬微微一笑,報以一句,「你真是個自私的人,都只聽我說話。」。
離別的那瞬間,深澤在月台上看到了對岸的自己。那是個與千冬抱著嬰兒,一家三口生活的家庭照。那是月台的彼岸,一個可能的對鏡,一個縹緲的剪影。
他可以選擇這樣的人生。但深澤真的想要逃嗎?
離別以後,深澤並沒有再聯絡千冬。他在應召網站上再次目睹應然消失的千冬。他並沒有多加追問,並將千冬的消失說成已經找到了新的恩客。深澤由此將自己看成是一個被害者,只是那懷著貓眼的千冬另一個壓榨的對象。
他返回東京。逃到最後又可以逃到哪裡。
前助手小富田與妻子町田先後前來。前助手小富田語帶可憐的質疑深澤,要求深澤不要在編輯部說她的壞話,搗亂她的新連載。「如果我賣座的話,你妒忌我,會帶給我很多麻煩的不是嗎?」、「世上還有很多美好的漫畫。我和深澤老師不同,是熱愛著漫畫的」。
無比憤怒的深澤,連人夾帶稿子一併趕走小富田。他直接放大絕:「想對我訓話,先等賣比我好再說!!」。
前助手退場。他踢開門,竟看見妻子町田。身為漫畫編輯的町田,寒暄兩句後打算離開,聯絡另一名漫畫家牧浦辦公事。深澤無奈地挽留,「我也是作家啊」、「至少一次也為了我做些什麼吧!!」,但町田卻不留情面地返了一句,「沒辦法啊,誰教牧浦老師就是賣得比你好!!」
此時,漫畫家牧浦致電町田,告知無法開會。意欲強上妻子的深澤,無緣無故挑起性慾的妻子,兩人竟然冷靜下來,說要性愛。床上,兩人背靠著背。妻子町田暗暗地說,她因為深澤滯銷,陷入低潮,而感到有那麼一點點的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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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澤奪門而出。他可以繼續窩藏在妻子町田的懷中。他可以繼續扮演不中用的漫畫家,為妻子提供佔有欲。但他放棄。
逃到最後,逃到哪裡都好,「一切都沒意義了」。
對創作有著無比潔癖的深澤,最終畫了一部「連白痴都哭得出來」的「阿諛漫畫」。諷刺的是,這部作品飽受好評。簽名會上,讀者拿著深澤的漫畫前來,形容深澤是神,畫出了美好的作品。面對這樣的讀者,深澤流著眼淚的報以一句,「你根本什麼也不懂。」
我忍不住在想,深澤會否是懷著被市場抗拒的期待,才畫出了新作?當新作被市場承認的時候,那是一種理想的破滅。那是一名懷有志氣的作者認清楚,知道自己對於創作的一切理想、一切的遐想、一切的堅持,都不過是一些不被重視之物的瞬間。你期許的那個理想的讀者,最終並沒有出現。
一路走來,深澤有過太多可以放棄漫畫的機會。他可以放棄漫畫,與他的大學戀人相愛。他可以放棄漫畫,與千冬再聯絡,在東京定居,過著一家三口的生活。深澤也可以繼續被窩藏,做一個不中用的漫畫家。
但深澤最後選擇了漫畫。他沒有逃跑。
《零落》這故事之所以如此撼動我,在於它如此精準地點出了創作者的其中一個面向。不管是深澤的前妻編輯町田,是前助手小富田,還是漫畫家深澤,這些與創作扯上關係的人,盡然是無比自私的人。
這種自私,不僅僅是如電視動畫《Re:Creators》形容作家「只要能讓故事變有趣,多少不幸我都能創造,也能殺人取命,甚至顛倒世界」,而是作者認定世界是圍繞著自己和作品而打轉,之外的事物都可以切割逃離。
我反複以「逃離」概括這部漫畫。深澤逃離的,並不是與漫畫相關的一切,也不是其他人,而是自己身為漫畫家的身份,及眾人所認定「漫畫家」該做的事情。劇中屢屢提及到,深澤表露出討厭漫畫,實際卻處處流露出願意為漫畫獻出一切。深澤真正討厭的與其說是漫畫,還不如說是討厭漫畫家 — — 例如他自己。如此深厚的自我厭惡,源於他意識到創作者懷抱著這種劣根性。
而逃到最後又可以逃到哪裡啊。也許,這就是屬於創作者的咒語吧。
僅此將這部漫畫,推薦給各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