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畢生啊〉翻聽了差不多三十多次以後,我想,我還是厭惡,甚至妒忌,以致到羨慕カンザキイオリ能寫出這樣的歌詞。
一如カンザキイオリ的慣例,カンザキイオリ的歌詞為一連串有層次的自問自答。而,這個自問自答的主題,一般環繞著某種抽象的形而上主題發心靈雞湯。在〈不可解〉,主題是偶像/音樂等等「虛擬」之物的價值。〈被生命討厭〉則是如陰刻般從死證明生的價值。而到了〈畢生啊〉,談的就是追求志向與個人生活之間的二選一。
倘若花譜唱的版本是不帶結論的叩問,副歌以吶喊帶出質疑,那カンザキイオリ的初音版電子編曲輕盈得多,也大概是其一貫風格的循循善誘式的推理。從「賭上生命就好了嗎?」叩問被理想所犧牲的犧牲他人,到底有什麼存在價值,到了歌詞後半,變成逐漸意識到自己丟失遺落的物品。最後重拾這種希望,以求「畢生」成為你的希望。換言之,表面看起來懷疑,實際上其實是典型的先破後立。
我之所以如此厭惡和妒忌〈畢生啊〉,源於這首歌的選擇單位。不管是獻給伴侶,還是獻給某種不知名的理想也好,你所獻出的就只能是「畢生」這個終極的單位。你不能二選一,不能中途轉鈦。這種「畢生」既是被歌詞檢視的對象,也成為了最終值得稱頌的事物。
但「畢生」真的是一件好事嗎?所謂的「畢生」,也意味著無路可逃,意味著沒有回頭路,意味著你必須把一切獻上。一旦你被自己的願望所背叛,你的「畢生」就會變成廢墟。寫著寫著,我想起羅智成的詩,「但是生命太短暫/我必須及時犯錯。」 ——就算畢生,就算生命,你能犯錯的機會和時機都是有限的。不是嗎?
在這個關係性和信念都如此脆弱的時代裡,能體會一段「畢生」的婚姻,有「畢生」的志業,維持著某種「畢生」的理想或理念,抑或「畢生啊 倘若迎來結/願能成為你的希望」,其實都很幸福。能說出自己的某種願望是「畢生」的,要不就是白痴,賣弄著廉價的希望論,要不就是有著無比的自信。
我想我三五七年以後大概就會去做別的創作。我大概會認識新的朋友。我甚至可能不會再住在香港。我無法愛上任何事物,無法愛人,無法定情,甚至無法愛自己。我厭惡定居,厭惡駐紮,厭惡「畢生」,畢竟「畢生」是「自由」的正相反。話雖如此,我很妒忌那些能確切地相信自己邁向「畢生」的人。我妒忌他們有這樣的勇氣,有這種環境,這種心境,能許願畢生。畢生太遙遠,我只願當下過得幸福,也願自己有朝一日,能說出「畢生」這個詞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