瘟疫時期,百業蕭條,音樂業也當然不能倖免。二月,傳奇級香港Live House This Town Needs 因疫情關係宣告結業。近日,香港的通利琴行宣布,將解散工程部辭退共二十一名技工,該部門專責舉辦大型音樂會。
武漢肺炎席捲全球,世界各地的音樂業界,也相繼如中港台日等地一樣:演唱會被取消、歌手不得不在家創作、音樂工業近乎停擺。然而,音樂的演出、買賣、聆聽及創作,並不會因為疫症而徹底消失。到底瘟疫時期的音樂業界情況如何?讓我們來簡單看一看。
Spotify 與電台節目的此消彼長
或者大部分人都會認為,Spotify 之類的大型企業,會和其他串流服務一樣(如 Netflix、Pornhub)在瘟疫時期錄得流量增幅。但其實,在部分疫區,音樂串流平台的點播率是下跌的。
根據音樂媒體Quartz的報導和轉載,在意大利封城之初的三月,該地區最受歡迎兩百曲的合計點播率就比二月下跌了兩成。同樣地,音樂媒體滾石也指出,從3月14日開始,美國出現全民隔離潮,美國國內的Spotify流量就下跌了7.8%。另一個媒體進行的統計則指,在這段時間內,美國國內的音樂串流服務流量,下跌了將近9%。
為什麼會有這種改變?
首先,統計的期間裡,美國新發表的熱門單曲數不多。在上面的統計進行之際,並未有新歌登錄Hot 100的榜單。或者是因為這個緣故,播放次數才會減少。
也有指,播放習慣影響了Spotify 的流量。Spotify 的不少流量並非來自個人,而是來自商店、健身室或餐廳等環境。當上述設施都因為武漢肺炎而關閉,Spotify的流量自然會減少。
但要數另一個明確原因,或者是其他佔用耳朵的媒體擠過了Spotify。電台節目既有音樂和資訊播放,又可以吸收新聞和武漢肺炎的最新動態,就在這個時候取代了Spotify,成為了較受歡迎的渠道。也難怪BBC指出,近期的電台聽眾數上升了將近兩成。
值得一提的是,串流公司流量下跌,對歌手或唱片公司的影響輕微。對於歌手來講,全平台流量的多寡,其實並不怎麼會影響收入;真正影響收入的,其實是個別串流佔了整體串流比重的增減,因為 Spotify 是按照每名歌手佔了全平台串流量的權重,分配版稅。而且,就算串流的成績再差,整體的數字仍然非常驕人:據指,本年度的串流流量,已經追上史上最佳的上年(2019年)兩成的播放率。
唱片發行與網路演出
大型企業始終是這個時代裡最安穩的。於企業保護傘底下的音樂廠牌或音樂人,仍然可以靠 Spotify 或 Bandcamp 等平台維持一定收入,但歌手或音樂家的生活當然並不理想。倒不如說,置身於風眼中心的音樂家,正正是被逼改變得最多的一群人。
最明顯的改變,或者就是「推廣唱片」的方法了。雖然也有歌手押後唱片(例如 Lady Gaga),仍有不少知名團體或歌手推出本應出版的唱片,例如Little Dragons、Dua Lipa 和 The Weeknd。
一般來講,為了爭取曝光度,這些團體或歌手一般會出席電視、電台節目,或舉行推廣唱片的巡迴演唱會。隨著武漢肺炎肆虐各地,歌手也不得不減少移動。於是乎,電視節目和唱片發布會變成了Zoom的遙距演唱會、在家直播,或者是網路演奏會。而在這個連 MV 也沒有辦法拍攝的時間裡面,就連綠幕拍出來的花絮片段,也被用來維持專輯的話題 ——這也是Grimes的做法。
更甚者,實體唱片店面被逼關門。本來就很慘淡的實體唱片銷量也一跌再跌。光碟銷量更是首次跌破周銷量一百萬,是有尼爾森統計以來最低的記錄。為了幫助音樂人,Bandcamp就宣布,在3月20日於Bandcamp購買音樂,當日收益將不會經平台抽佣,而會直接抵達廠牌和音樂人手中。
種種潮流預示了什麼?這既可能是象徵著唱片銷量的進一步衰退,也可能是全新的音樂消費及推廣方式的崛起。
在武漢肺炎之前,縱有零星的音樂人會直播打遊戲(如Danny Brown曾直播過Persona 5),或如れをる曾經在Instagram上直播自己唱卡拉OK[12],但這些都只是偶一為之的活動。
至今,音樂人透過Instagram直播演唱並與觀眾交流,為置身於疫情的觀眾打氣,逐漸變得普遍:James Blake、John Legend、Justin Bieber、Jessie J、Charlie Puth、Imagine Dragons 的主唱 Dan Reynolds,都曾經舉辦過Instagram 演唱會。對於樂迷來講,這些大牌歌手的演唱會一票難求;寒冬壓境,歌手的表演可以在網上任人觀看,也無疑是雪中送炭。這時候的串流除了有表演演出的作用,還是一種讓樂迷確認心愛的音樂人無礙,保障安心的手段。
扯遠一點講:你甚至乎可以說,這些演唱會不僅進一步收窄了觀眾與歌手的距離,也可以看成是為音樂人打開了一種全新的變現途徑。
大輸家:業界從業員,現場演唱會
能夠透過售賣唱片、或串流獲得人氣的歌手是絕少數,但那始終叫做是可能的路。然而,對於眾多依賴現場表演維生的DJ,或者是參加現場表演演奏、錄音的樂師,武漢肺炎可以說是打斷了這批人的活路。
武漢肺炎逼使人們留在家中,避免聚會。這也影響了大批依靠錄音製作的音樂人的生計。當無數的音樂人為了避免出門見面,轉投臥室製作,這也意味著成千上萬計的音樂從業員 ——例如製作、編曲、作曲、混音、後期製作——首先得離開錄音室。倘若情況理想,或者還能遙距合作。實際就是,就此失業也並不奇怪。畢竟,在紐約和洛杉磯的音樂錄音室,就如同市內的各種設備一樣,因武漢肺炎,被逼關閉,復工無期。
音樂節業界、活動、演唱會及表演業界,也遭受重創。美國的Coachella、Ultra Music Festival、巴塞羅納的Primavera Sound Festival、英國的Glastonbury 2020、與及歐洲歌唱大賽(Eurovision),要不就是延期,要不就是直接取消一屆到下年再舉辦。
無論結果是取消還是延期,主辦者不僅需要硬接場地訂金的損失、負擔退票的人力物力,重創主辦的財政能力,更直接導致相關業者 — —例如,場地方(香港的This Town Needs就因此而倒下)、燈光、音響、場地佈置、搬運樂器,與及主要依賴表演維生的音樂家(例如,樂器演奏者、電子音樂DJ等等)統統失業。
為了保護業界,跨國音樂媒體Resident Advisory 也發起了「Save Our Scene」的活動,鼓勵有能力負擔的民眾不退票,變相捐贈給主辦方。日本方面,以 Mars89 和篠田ミル為首的一眾音樂人,也發起了名為#SaveOurSpace 的聯署計劃,要求政府補貼場地的保養費用及從業員的薪水。
最大輸家:日本的同人即買會及同人音樂
而在世界各地裡,大概影響得最深的,就要數日本的同人音樂界。
日本的同人音樂的性質特殊。日本同人音樂是絕少數依賴面對面的即買會(也就是俗稱的「同人場)頒布作品。不少的日本同人音樂組織都沒有使用Bandcamp 發表作品;就算是有使用 Spotify,一般也只會限制聽眾 IP 在日本國內。
之所以一直以來都迴避電子發布,除了是因為日本國內蓬勃的實體唱片業,還有一個主因:頒布會的銷量,本來就足夠養活部分音樂家,促成所謂「商業同人」的奇特生態。既然實體銷售量充足,那自然沒有經濟的動機,把音樂放上網。
藉由跨國音樂遊戲(如 Cytus、Deemo、Arcaea等等,或民間遊戲如 OSU)的推廣,同人音樂家打入外國市場;數年前仍不流行的在 Youtube 放置試聽或全曲(以取代既有的盜版上載),或者是 Bandcamp 售賣音樂,也逐漸變得流行起來。
話雖如此,同人音樂仍以實體買賣唱片作為主要發表方法。二月期間,日本已經出現無源頭的武漢肺炎病例,使得同人即賣會 M3 籠罩於武漢肺炎的陰霾。為了避免人流聚集,消費者避免出席 M3,導致該場次發表的新作銷量大減。
在年度最大規模的同人即賣會Comic Market 宣布取消後,不少同人音樂人處於一種奇妙的兩難:要不就是做出了作品,卻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發布;要不,就會因為Comic Market的消失,徹底打消製作新作的念頭。
若只是找不到發布方法,還可以依靠中介門市(也就是俗稱「通販」)作為仲介,代為發售或散佈作品。一旦直接取消,可以造成一連串的骨牌效應,牽連的除了包括音樂界,還可能包括外包美術和設計等等工序的畫師和設計師,印刷廠,與及燒錄唱片的工廠。
結語
而這也讓我們抵達這篇文章的最後一點:武漢肺炎本身。
先於業界的變化,或者更明顯可見的,會是武漢肺炎對於今後的流行文化所帶來的衝擊。置身於災難之中的音樂人,或多或少都總會反思災難、生死、種族、共同體,以致到追溯自己身而為人的根源和價值觀。種種反思,勢必會成為今後作品的母題,影響下一代甚至乎更下一代的歷史和流行文化。倒不如說,這種影響已經浮現:本文落筆之際(4月6~7日),Charli XCX已宣布,將會於在家隔離期間製作一張專輯,題名即「我現在的感覺」(How I Am Feeling Now),定於下月發表。
除了武漢肺炎對身體(尤其是呼吸道和肺容量)的後遺症,或帶走音樂人的生命,武漢肺炎也帶給許多人「無力感」。無論你選擇開設 Instagram Live、在這段時間寫歌記錄疫情、或進一步裝備自己,在面對未知的病毒,幾乎每個人只能默默地等待武漢肺炎過去。當武漢肺炎過去了,音樂界還會回歸原貌嗎?還是說,這業界就會繼續衰退?
比起衰退或增長,我想,更多人心裡還是會認為,武漢肺炎定必會促使業界考慮新的變現模式,促使音樂界走上一條截然不同的道路吧。至於那是什麼呢?大概只有時間才知道了。